李嗣瑛独自回了书房。
自从他瞎了眼后,真定王府的灯总是常亮着,他的近身丫鬟叫妙兰。
人如其名,是个聪慧女子,样貌清冷秀丽,却如那长在山巅的花一般,少言寡语,高不可攀,待人疏离。
可做事很有章法,尺度准确,不仅得了真定王府上下的尊重,李嗣瑛待她也是放心的。
李嗣瑛案前摆了一些书本,摊开来看,全是关于去年那起粮饷失窃案的卷宗。
他摁着眉心,有些懒散的靠着椅背,不知在做何响。
“叩叩——”
轻轻两声,接着,妙兰便直接推门进了。
“奴婢失礼。”
李嗣瑛头也没抬,“知道失礼,还这般闯进来。”
妙兰莲步轻移,将托盘里的食物摆放到了案上,眉眼平静,轻声说道:“听云辞说,您在永宁侯府用了些夜宵,可是想来那些地方的东西又怎能入得了您的口?”
李嗣瑛轻轻一嗅。
“莲子羹?”
“嗯,您趁热吃吧。”
妙兰摆好碗筷,便端起托盘,施礼告退。
“奴婢先告退。”
她直起身子时,眼角余光却瞟到了桌上的那些卷宗,便问了一句:“王爷,需要奴婢为您读字吗?”
李嗣瑛指了指桌面。
“读吧,接着昨天那里,胡宗怀在提审沈晗堂那一段,接着读吧。”
说罢,李嗣瑛端起热腾腾的莲子粥,吹了口热气。
可妙兰捧起书本,却摇摇头。
“王爷,昨日奴婢就说过了,读到这里,就没有了。胡侍郎提审沈大人这里,没有明细记载。”
妙兰也觉得奇怪。
柳眉微拧,“怎么会没有审讯笔录呢?”
“是啊,怎么会没有呢。”
李嗣瑛却在笑,只是那笑容是十足的嘲弄与讽刺。
妙兰答道:“兴许是,刑部弄掉了吧。”
“遗失重大案件的相关笔录,那刑部上下可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了。”李嗣瑛笑意明显了些。
妙兰又道:“那或许一开始就是没有的。”
“嗯。”李嗣瑛抬手指了指妙兰,笑道:“你这个猜测倒是合理。”
接着,妙兰下一句话就直接点破了李嗣瑛面临重审这个案子的难点所在。
“定罪嘛,只要三法司的那些大人动动脑子,总能给人判了罚的。缺个什么笔录证物的,有什么要紧呢?可是若要重审,想要翻案,少点什么,那可就难了。”
妙兰说话意有所指。
“王爷,何苦将这差事揽自己身上来呢?”
李嗣瑛否认。
“是父皇直接指派给本王的,本王原本对此事毫不关心。”
妙兰又反驳他。
“那是因为皇上在试探您,他怕您心里还在想着为明亲王翻案。”
妙兰声音平静,像浅浅的溪流淌过。
即使说的话显得有些逾矩,可李嗣瑛并不生气。
他只是无奈的笑着,用一种很轻快的语气说道:“明亲王,明亲王…今晚听这三个字,都叫本王听的腻烦了。”
妙兰始料未及。除了他们真定王府里,还有谁敢言之凿凿的提起一个“逆贼”吗?
李嗣瑛道:“永宁侯府的大姑娘,她对我说,皇叔不是逆贼,皇叔是大英雄…呵…”
李嗣瑛笑容又苦又涩。
“果真是道观里养大的,不知世事的憨人。还敢闯到上京城来,大言不惭的要为本王治眼睛,你说可不可笑?”
妙兰听话,从来只听自己想听的。
这次也一样。
她一动耳朵便只捕捉到了治眼睛三个字。
“她能为您治好眼睛?”
李嗣瑛被她这个反应气笑了。
“不知道呢,兴许就是个江湖骗子。”
妙兰:“那也得试试。”
李嗣瑛手指在额头上点了点,笑容很温和。“本王有些弄不明白,为何你们每个人都比我自己更希望我眼睛能治好呢?”
妙兰站直身体,双手叠在腹前,还是那副不卑不亢的谦逊模样。
却答道:“以前您双眼明亮时,我伺候您,一个月工钱在三两银子左右。可您眼瞎后,我的工钱还是只有三两多,但是活儿却多了不少,就拿屋子里的烛火来说,每日要比以前多点个三五支。”
李嗣瑛听着。
妙兰接着用她那清清冷冷的声音说道:“一样的工钱,我当然希望能干少一些的活。”
“……呵。”李嗣瑛气笑了。
听过那么多理由,妙兰这个,大概是最真实的了…
“所以,王爷,奴婢大胆恳求您,为了奴婢,您且让傅大姑娘试试吧。”
李嗣瑛脑子里闪过很多思绪。
他手指捻开书页,唰唰的滑动了几下。
好一会儿,李嗣瑛才松了口。
“再说吧。”